电影《永安镇故事集》:“艺术祛魅”与女性困境
原标题:《永安镇故事集》:艺术祛魅与女性困境
近日,曾在各大电影节大放异彩的电影《永安镇故事集》登上银幕,备受关注。青年导演魏书钧执导的这部影片,是一部由“独自等待”“看上去很美”“冥王星时刻”三个章节共同构成的“元电影”。影片讲述了某个剧组入驻永安镇准备拍摄电影的故事,情节简单明了,主题尖锐犀利,通过艺术祛魅的方式,打破了电影神秘、神圣的光环。不仅如此,片中小餐馆老板娘“电影梦”的破碎、女明星陈晨“故乡情”的瓦解,均呈现了女性生存和情感上的困境。影片在看似幽默、嘲讽的喜剧化表达中,蕴含着深沉的人文关怀的内涵。
与大多数文艺电影不同,《永安镇故事集》是“关于电影”的电影,还原了一部小众电影的前期筹备过程,片中导演和编剧、制片人的争执与矛盾,揭示了电影圈的某种真实生态。影片以剧组进入永安镇拉开帷幕,将镜头对准了剧组的工作人员,拍摄片场工作的各项流程,使观众如同身临其境。片中人物的造型也不同于以往影视作品中艺术工作者的风格气质,例如导演这一角色,脖子上始终戴着一条黄澄澄的大链子,且喜欢说唱;编剧这一角色的造型则是头发蓬乱,邋里邋遢,妥妥的宅男一枚。上述人物造型设计,迥异于观众脑海中有着高雅文艺范电影工作人员形象,把小众电影从业者拉到与普通人同样的地位与处境,反映了他们的艰辛和不易。影片还以近乎黑色幽默的戏谑口吻,嘲讽电影圈乱改剧本、制片人介入创作、影评人空中楼阁式评论以及恶意评分等现象,揭开了电影界的神秘面纱。说唱和黄金色的链子,似乎构成了对电影创作状况的隐喻:想要自由地进行艺术表达,却不得不受制于资本链条的束缚。
《永安镇故事集》将人物情绪充分外化,运用多样化视听语言展示女性生存状态与困境。影片的前两个故事,分别围绕身份不同的两位女性展开叙述。“独自等待”讲述了永安镇餐馆老板娘小顾试图挣脱庸常生活却梦想破碎的故事。剧组没有到来之前,小顾几乎就是围着餐馆、丈夫、孩子、父母转来转去。影片大量采用框景构图,将人物的面部、身体置于门框、窗框、镜框之间,这不仅是小顾所处环境的展示,亦反映出其受到环境和人的重重围困,同时也是小顾渴望挣脱庸常生活状态的情绪外化。她就像一只泥沼中梦想着变成天鹅的丑小鸭,奋力向前游动,却游不出沼泽般黏稠、凝滞的生活。剧组的一次试戏,使小顾看到了改变现状的可能性,她渴望成为电影明星,走出小镇,走向更广阔的世界。然而,命运似乎跟小顾开了一个玩笑,她的希望和努力最终化为泡影。女明星陈晨进组后,小顾被打回原形,又成了小餐馆的老板娘。影片运用手持长镜头拍摄小顾杀鱼的动作,晃动的画面将小顾梦想崩塌的强烈失落及不满情绪充分表现了出来。
“看上去很美”讲述的故事,更像是小顾人生的另一面,即如果她的愿望实现成为了明星会怎样。如果说小顾的悲剧在于“走不出”,陈晨的悲剧则是“回不去”。功成名就的女明星陈晨回乡拍戏,受到幼时好友的隆重接待,然而“隆重”的背后,不过是利益交换的驱动。曾经的青梅竹马,而今只能四目相对,默默无言。往日闺蜜的刻意回避,令陈晨意识到时光流逝、身份悬殊所带来的友谊裂痕。亲戚、朋友的“道德绑架”式索求,更让她感受到人情的冷暖与刻骨的悲凉。在该章节中,影片采用凝视的方式刻画陈晨内心的情感流动。眼睛是接受外部事物的窗口,电影通过大量主观镜头,以“摄影机之眼”代替陈晨的眼睛,观察家乡的变化。她透过酒店玻璃凝视外部世界,站在陈宏家楼顶凝视小镇风景,最后在充满水雾的车窗上画出一只眼睛,水雾顺着眼眶流下“泪珠”。没有台词的凝视镜头与隐喻的“泪珠”,正是对陈晨情感变化的影像化表达。从对小镇“乡愁”式的眷恋、怀念,到对变化后故乡的陌生化感受,再到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极度失望,陈晨与故乡、故人之间的最后一丝情感维系,亦随之崩断。人物内心世界的微妙变化,与片中导演、编剧关于“女性出走是缘于个人意识觉醒还是为了钱”的争论相呼应,多种视听手法的综合运用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与真实,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女性内心深处的情感困境。
在影片的三个故事里,无论是想当演员而不能的小顾,还是寻求乡愁情感慰藉而不得的陈晨,亦或是对剧本不满意却不得不仓促开拍的剧组人员,似乎都被生活所围困。他们试图逃离却又无处可逃,想要打破牢笼却又放弃抗争,不满、无奈、妥协,构成了片中人物的命运怪圈。导演以睿智的眼光洞察困扰人们的永恒难题,嬉笑怒骂中自有几分悲悯的意味。影片并未给出解决难题的具体答案,而是以开放式结尾为观众留出更多思考空间,增添了回味的余韵。
《永安镇故事集》作为一部年轻导演的尝试之作,无疑是新颖且有力的。影片以祛魅化的手法和幽默式的嘲讽,还原了电影创作的真实状态,表达了对电影的热爱、对女性的同情、对生存的悲悯,为“元电影”的探索提供了一个较为成功的案例。(作者:周仲谋,为兰州大学文艺评论中心执行主任、文学院副教授;李想,为兰州大学文学院艺术学理论专业硕士生)